纽带
那场意外的铃声惊吓和随之而来的、持续了整个下午的温柔音乐,像一块投入宋亚轩心湖的石子,漾开的涟漪层层叠叠,久久无法平息。那不仅仅是驱散了片刻的恐惧,更像是在他紧闭的心门上,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,让一丝名为“可能”的光透了进来。</p>
他依旧怕刘耀文。那种根植于被捕获、被禁锢的恐惧,如同刻在骨子里的印记,无法轻易抹去。他害怕男人高大沉默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,害怕操作台上那些闪烁着寒光的刀具和沉重熏钩所代表的未知危险。但这种纯粹的恐惧里,开始不可控制地掺杂了更多复杂难言的东西——一种无法抑制的、想要探究对方行为背后动机的好奇,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、细微却顽固滋生的依赖。他开始意识到,这个人类的情绪和行为,并非全然无法预测,它们似乎遵循着某种沉默的、隐晦的规则。</p>
刘耀文似乎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小东西身上微妙的变化。宋亚轩不再像最初那样,只要他稍微靠近,哪怕只是路过他的角落,就会整个人僵住,抖得像暴风雨中最后一片树叶。现在,当他例行公事般递过盛着食物的猫碗或一碗清水时,宋亚轩会小心翼翼地、飞快地抬眼看他一下,那眼神不再是全然的惊惧与空白,更像是一种怯生生的、带着试探意味的观察,像是在努力解读他面无表情背后的真实意图。</p>
这天清晨,天色灰蒙蒙的,带着一股雨前的沉闷。刘耀文照例在操作台前处理新送来的鲜鱼。刮鳞的“唰唰”声规律而利落,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。宋亚轩依旧缩在他的纸箱堡垒里,但这次他没有用毯子蒙住头,试图隔绝这一切。他只是抱着膝盖,把尖俏的下巴搁在并拢的膝头,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布满细微划痕的地板上,似乎在放空自己,又似乎在被动地听着那富有节奏感的、处理鱼肉的声音,试图在其中找到一种奇怪的、令人安心的规律性。</p>
忽然,一阵压抑不住的、低低的咳嗽声从角落传来,打破了这清晨的节奏。</p>
宋亚轩咳得肩膀微微耸动,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两团不正常的红晕。他试图憋住,用手捂住嘴,但喉咙深处传来的干痒和胸腔的震动让他控制不住。陆地上的空气到底不如深海湿润,带着尘埃和一种他无法适应的干燥,加上前些日子累积的惊吓、夜里地板传来的凉意,以及或许还有那无法排解的忧思,他好像真的有点不舒服了。身体深处泛起一阵轻微的寒意,喉咙也火辣辣地疼。</p>
刘耀文刮鳞的动作戛然而止。那规律的“唰唰”声一停,店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。他转过头,沉静的目光越过操作台,精准地落在宋亚轩那张泛着异常潮红的小脸上,眉头几不可查地拢起一个小丘。</p>
宋亚轩立刻察觉到了他那存在感极强的注视,咳嗽声像是被掐断了一样猛地止住。他用力抿住失去血色的嘴唇,把发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膝盖,只留下一个同样泛着红晕的、精巧的耳尖对着他,姿态充满了窘迫和一种无声的道歉——对不起,是我发出了噪音,打扰了你工作。</p>
刘耀文没说话,只是沉默地看了他几秒,那目光带着审视,像是在判断他病情的严重程度。然后,他放下手中的工具,转身,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向店后那个他偶尔用来加热食物的小厨房。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——是水流声,杯子碰撞声,以及微波炉运作时低沉的嗡鸣。</p>
不一会儿,他端着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马克杯走了出来。</p>
那杯子是刘耀文自己日常用的,深蓝色,厚重陶土材质,没有任何花纹,杯口边缘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小磕痕,充满了使用过的痕迹。</p>
他走到宋亚轩的角落,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——这是一个既不至于让他感到威胁,又足以递过东西的距离。他俯身,将那个散发着热量的杯子,轻轻放在那个放着猫碗的、权当桌子的平整纸箱上。杯底与纸板接触,发出轻微的一声“叩”。</p>
“喝了。”他的声音依旧是命令式的,平稳,没什么起伏,也听不出多少关切,更像是在处理一件需要解决的麻烦。</p>
宋亚轩怯怯地抬起头,湿漉漉的眼睛先看了看那杯热气腾腾的液体,蒸腾的水汽带着一股淡淡的、清新的柠檬香气,钻入他的鼻腔,缓解了喉咙的不适。他又抬起眼帘,飞快地瞥了刘耀文一眼,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受宠若惊。他不是应该讨厌自己给他添麻烦吗?为什么……</p>
见他不動,只是睁着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自己,刘耀文眉头微蹙,似乎有些不耐烦,又或许是不习惯这种需要解释的情境,他补充道,语气硬邦邦的:“驱寒。不想病得更重就喝掉。”</p>
这句话像是一个合理的解释,也像是一个警告。宋亚轩这才仿佛被点醒,迟疑地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对他来说有些过大的、沉甸甸的马克杯。杯壁传来的温热瞬间熨帖了他微凉的、甚至有些冰凉的指尖,那温度顺着他的手掌,似乎一直蔓延到了心里。他低下头,小口小口地啜饮着。水温恰到好处,不会烫口,带着柠檬微酸而清新的气息,滑过干痒刺痛的喉咙,带来一阵强烈而舒适的暖意,那暖意顺着食道而下,缓缓扩散到四肢百骸,驱散了那萦绕不去的寒意。</p>
他喝得很慢,很专注,像是要将这陌生的暖意一丝不漏地全部吸收。长长的睫毛垂着,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,鼻尖因为热气而渗出细小的汗珠,看起来格外乖巧,也格外脆弱。</p>
刘耀文就站在那里,既没有离开,也没有催促,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喝。店里很安静,只有宋亚轩细微的、小动物饮水般的啜吸声,杯沿偶尔与牙齿轻轻碰撞的脆响,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、被距离模糊了的市井声响——遥远的车流声,模糊的叫卖声。时间在这一刻,仿佛被拉长了,变得缓慢而粘稠。</p>